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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務零,殺墓鬼

【上】

   菜刀劈過骨肉,咚咚作響,砧板都彷彿要被劈成兩截。善律把菜都弄好,放在灶上熱著,才洗去手上的血肉味,又把胸前那串銅錢拿起來看,擦乾淨才罷手。

  善律來到卯酉村便搶了伙房的活,還自己去屠坊買肉殺雞。交班回來的弟子聞到肉香,無不熱淚盈眶。

  「師兄這麼好,能留下來就好了!」

  「我或許會留在卯酉村。」善律帶笑踏出伙房,拍拍同門的肩膀,「菜不用留我。」

  善律被感動的弟子包圍了好一會,才到村外木牆的崗哨報到。冷風穿過木牆的隙縫,日落未至,但村外已有幾分陰森。

  崗哨上還有一個是從灕水山同來的弟兄,比善律早那麼一點點入門,平日稱不上勤勞,但就要善律叫他師兄。這師兄本來在灕水山好好的,也是不情不願被趕來。果然,師兄站了沒多久,便靠著木牆問他:「律弟,三更交班後要喝一點嗎?」

  劍雖不在手,但善律仍站得筆直:「三更你要上哪喝?」

 

  「律弟你會不帶酒嗎?剛才還看見你給這裡的小師弟燉雞呢。」師兄哈哈笑道,「大白天都不好飲酒,我們卻都要值夜,真是苦了我們律弟。」

  「這次沒帶。」善律道,「而且我打算留在這裡。」

  「不是吧?」師兄這下是真的驚訝,「你是真的為門派奉獻了,這地方雖不算荒蕪,但也是無趣極了,你平日要上哪喝酒吃小菜啊?」

  「湖邊靠村東有一家魚羹,酒可能沒從前好,但老頭收攤晚,入定才打烊。」善律卻把視線轉向木牆外的北邊。

 

  「你來過?」師兄似乎意識到,還打了個大呵欠,「唉,趕路害我才入黑就睏了。」

  不過半刻,隊長便舉著火把而來,對木牆駐守的同門道:「北邊有村民的呼救聲,誰與我同去?」

  話音未落,善律已經高舉了手。旁邊雙手抱臂的師兄道:「不愧是律弟。」

【中】

  灕水山的同門也知道善律對殺墓鬼有多熱心,隊長把舉手的弟子分成二人一組,大靠是覺得善律可靠,丟了一個剛入門不久的弟子給他。

  二人被分到林中搜索。

  小弟子有點畏縮地跟著善律,大概是第一次來卯酉村,雖有舉手的俠義之心,但不見得有舉劍之勇。

  也許是墓鬼出沒,林中月色也顯得黯淡起來。地方越暗,小弟子越走越抖,林裡不好出聲,善搴只能輕輕拍拍他的肩膀。小弟子好像安定了一些,但還是乖乖跟在善律身後。善律並不嫌棄,還放慢了腳步,怪在即使走得慢,善律好像還很清楚自己在黑暗中的方向。

  入門而來,他多次隨門派斬殺墓鬼,即使在暗中,他好像也能感覺到那腐爛的氣息,簡直就像墓鬼的氣息在追殺他一樣。小弟子還沒甚麼追蹤的經驗,只能乖乖跟著。

 

  二人漸漸聽見了水聲。

  林木擋了湖光,善律腳前倒有些亮光點。地黑,石白,水反光,這水光倒不是那麼明顯,卻很刺眼。

  善律用極微的聲音道:「血。」

  小弟子吞了舌口水,有點不知所措地點點頭。善律蹲下細看,血不多,像是有人倉惶逃跑留下的,他們二人看來是找對路了。善律看了看四周,林子黑,小弟子一人也不好出去找隊長,跟在他身邊也許才是最安全的。

  「跟緊。」他低聲道,又按下小弟子握著劍鞘的手,「劍反光。」

  小弟子半抖半點頭,倒是沒亂了腳步。

  二人摸黑前進,幾乎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,總算走出黑暗時,景色卻不如想像中光明。

  石壁下,通身黑的墓鬼撕斷了一條人臂,夜間冷風把尖牙間的血鏽味吹向草木中的二人,教五臟苦悶無比。幸而墓鬼醉心眼前血肉,並未注意到他們。善律按著小弟子的肩膀,不讓少年起身。

 

  他屏息邁步向石壁。

  身後的小弟子掩著嘴巴不敢作聲,蹲在草木裡。那墓鬼大概是餓得遲鈍,直到善律手裡的黑影化出了劍,才察覺到生人步近。墓鬼隨即拋下手中的屍體,撲向善律。

  但善律早已算好這一瞬間,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奇好,一劍便斬了墓鬼撲近的雙手!

  墓鬼尖聲嘶喊。光是斬一雙手,不足以殺死墓鬼,善律固然明白,卻被石壁下的景象一時奪去了目光。鮮紅的血,深褐的血。頭破血流的屍體,還有支離破碎枯乾的斷肢,恐怕已有一段時日。

  黑劍不見影,劍尖指著腳邊殘血,墓鬼已身首異處。墓鬼的頭窮張著一口尖牙,那平整的手臂根本來還在增生,已見腐朽狀。善律卻沒有收劍,反而雙手執劍,直垂劍身,一劍穿過那大張的惡嘴,直穿墓鬼的喉嚨。

  這已經是無用之舉,他還沒有把劍收回來,墓鬼的身首已化成髒臭的黑血,他倒不介意。

  「師兄小心!」

  善律尚未回神,手已反手執劍,腳步後轉,劍橫半空,斬鬼在即。

  然而他身後沒有墓鬼,小弟子從草叢中滾出來,狼狽地抓著自己的劍。墓鬼從樹後撲到地上,一把抓住小弟子的腿。小弟子這時也顧不上招式,只亂胡亂將劍尖舞向墓鬼。善律距離小弟子有二十來步,但那泛寒光的尖牙已經快咬到肉上。

  「師兄,快走!」

  黑色的鬼手將少年拖進草叢,血腥比劍更銳利、殺人。斬殺墓鬼的道上,往往傷痕累累,血跡斑斑。

【下】

 

  次日中午,逢烏雲遮日,悶熱得有點煩人。善律拿著一小壺酒,邊看著路過的同門子弟發呆。好幾個尚有少年稚氣,小小年紀便結丹入門,可謂小天才。他這個年紀時,還在學算盤,學釀酒,學買賣。

  酒不會苦,但心煩時喝酒,會苦了酒。

  「律弟,這麼早啊?」懶散的師兄發現他獨坐在伙房外,無神地拿著酒,略顯憔悴,「走啊,我們去吃你說的那個魚羹。」

  善律小啜一口,道:「那家魚羹已經不在了。」

  「你去過了啊?」師兄在他旁邊坐下,「聽說你昨夜英勇受傷了,不多休息一下,這麼早就到處跑?」

  「才一點劃傷而已。」善律下意識看了看被包紮過的手臂,「自己弄的。」

  就在墓鬼咬破小弟子皮肉前的一瞬間,新鮮的血腥氣息如冷風一樣刮過墓鬼的臉。

  血紅色從黑劍身滑落,縞袖上多了一條帶血的裂痕。

  墓鬼因血腥分神之際,小弟子一劍斬向墓鬼的頸子。生死之間小弟子用盡全力,繼而連翻帶滾地躲起來,待善律把小師弟拉起來時,墓鬼已化作一灘黑血。

  「那小師弟很崇拜你呢。」師兄笑著拍拍他的後背,又續道:「他說你是救命恩人,我看他長得俏也可愛,還是個地坤呢,他好像也要留在這裡,你看他如何?」

  善律搖搖頭。大口灌了好幾口酒,用手背抹了抹嘴角,才道:「暫時不留在這裡了。」

 

  昨夜他隨著小隊回來,背著用縞袍包著的無頭屍,又白拿了小弟子的外袍,包住了村民的頭。他親自把屍體送到那村民的家裡,聽著那人家的哭聲,他覺得很慚愧。讓小弟子回去後,他自己走到了湖邊。三更的魚羹肯定打烊了,而他只是想看一眼。

 

  十來年前,他還未修道,還未殺過墓鬼,爹帶他來卯酉村賣酒。那天他跟在爹後頭談成了第一單生意,賣魚羹的老頭給了他幾個銅錢。然而攤子不見了,只剩幾棵楊柳和岸邊青草。他摸摸胸口那串銅錢,才發現每一個都沾了些墓鬼的髒血。

 

  回到門派,他一整夜未有好眠。他夢見自己站在石壁前,仍是殺紅了眼,劍往黑血劈個不停。同行的小弟子被墓鬼拖進草叢,墓鬼一爪小弟子撕開,頭被啃去一半,握劍的手也變成地上的斷肢。

  他拿著酒壺,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灌得太急,心有點痛。「怎麼,你心痛了?」師兄嘻皮笑臉地說,「要不要讓小師弟包紮你胸口啊?」

 

  善律搖搖頭。他的黑劍收在心裡,可是即使執劍在手,心裡還是裝著那把屠刀。屠夫日復日宰殺畜生無數,始終不悟刀法,就如劊子手一生斬千人頭顱,亦不知武。他再斬殺多少墓鬼,修的也不成道。

 

  他以為自己能回來,以為就如揮劍殺墓鬼那般簡單,難的卻是他的劍。他帶著些微酒意,闔上眼睛,一時間並不想看見同門的熱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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